寻找电影的观众,需要再去看一看宁浩和星爷的春节档片子

毒眸·2019-02-11 17:32
在我看来,宁浩和周星驰首先都是作者,作者的存在,自我表达第一,伺候观众则放在第二。

编者按: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“毒眸”(ID:youhaoxifilm),作者 初号机。36氪经授权转载。

眸爷注:春节档期前最被关注的两部电影,都早早被逆袭。大年初一上映首日票房第一的《疯狂的外星人》,在第三天被《流浪地球》反超。

首日票房第三的《新喜剧之王》,第二天就开始掉队。掉队的原因看起来似乎很简单,观众没那么喜欢,评分不高,还在持续下滑。评分低是因为他们拍的不够好吗?

还是因为在春节档不够讨巧?我们今天请一个采访了宁浩的资深影评人,来聊一聊今年春节的这两部作者电影。

《疯狂的外星人》开拍前,宁浩曾在香港碰到过周星驰,俩人坐下来聊了会儿天。

周星驰用港普问宁浩,最近在做什么?宁浩说,写《疯狂的外星人》。

周星驰想起了什么,问:“你见过外星人吗!?”

宁浩惭愧笑:“到目前还没见过。”

周星驰炫耀:“我常常见!”

宁浩也进入表演状态:“哦你常常见啊,你在哪见啊,客厅吗?”

周星驰接招:“对啊,就在客厅,但是外星人在外面,我在里面。”

宁浩也开始使用港普,问:“哪个歪面,窗户歪面?”

“对啊!”说着,周星驰随手从桌上随便拿起了一个什么物件,“就长这样!”

宁浩对周星驰接下来的表现更好奇了,继续问:“那飞碟就停在你家窗户外面,它跟你说话了吗?”

脑洞彻底开了。周星驰描述他的“第三类接触”,说那个飞碟啊,不想让他看见他,要跑,周星驰就追,从客厅追到厨房,结果那飞碟变成了一个塑料袋。

宁浩基本明白了,那得赶紧报告政府啊!周星驰说:“我不敢,我怕政府说这个东西只有政府的人才能看到,我怎么也能看到呢,我怕政府不高兴。”

宁浩最后说到,“也对,那外星人也会不高兴的,被你看到,还要报告政府。”

宁浩导演

我采访宁浩的时候,宁浩分饰两角,在我面前把他和周星驰的对话从头演到尾演了一遍。《疯狂的外星人》和《新喜剧之王》在同一天上映,颇有一种承接这段聊天的意味。只是宁浩和周星驰都没料到,不高兴的,不是外星人,是2019春节档的观众。

如果你只把刚才那段对话当成段子,那《外星人》和《新喜》确实不值得深究。但你如果把这段故事当成人格,当成一种世界观的碰撞,哪怕是神仙侃大山,那《外星人》和《新喜》都不能轻易翻篇,它们极有可能被急迫需要“用产品创造舒适”的春节档裹挟了。

在我看来,宁浩和周星驰首先都是作者,作者的存在,自我表达第一,伺候观众则放在第二。

一、是喜剧,但更是悲剧

普罗大众不期待宁浩和周星驰两个人是有道理的,宁浩五年没有新作品,在喜剧主宰电影市场的这几年里,观众对他的记忆不连贯;观众对周星驰的记忆是连贯的,但最近却都是“负面记忆”,《西游:伏妖篇》算一个“情怀失效”的导火索,这部电影在视觉想象力上的天赋也完全不被观众放在眼里。

所以在一开始,《外星人》更多是喜剧三王(黄渤+沈腾+徐峥)在撑门面,而《新喜剧之王》是王宝强和片名本身。

问题就来了。我们先说《外星人》,看完影片大家回想,其实喜剧三王在这部电影里真正承担喜剧的仅有沈腾,尤其是台词层面,方言和俏皮话紧锣密鼓,而黄渤和徐峥,两个人主要目的都在塑造角色。哪怕你看到外星人各种滑稽洋相,都没有直接联想到徐峥,因为反差过大。

《疯狂的外星人》主演黄渤

《外星人》的喜剧节奏也不是开心麻花机关枪扫射式的供给方式。比方说基因球这个重要道具,从一开场就出现,但直到电影发展到三分之二处才达到它的高潮(吃屎)。

开心麻花那种“勤奋、精准”的喜剧,是不会留白的,它们往往会牺牲掉真实的人物处境,或者直接破坏掉主题,如果是习惯了开心麻花喜剧产品思维的观众,一到动情或进入主题时,很容易跟不上节奏,而这又不是宁浩的风格。

《外星人》的内核非常严肃。宁浩在讲两个命题,一个是物种歧视链,另一个是中国社会发展到今天,某些中国文化和现代文明制度之间的观念矛盾。

物种歧视链很明显了,外星人歧视美国人,美国人说着广东话歧视中国人,中国人怎么办呢,在溜猴,而中国人最大的问题是,他不会再去想猴接下来怎么办。

宁浩观点很简单,万物公平,谁先歧视,谁先倒霉。这是一个智慧和权力如何平均的问题,很多时候是个政治问题。所以《外星人》没有女性角色,也没有爱情,因为两性问题并不需要在这里讨论。

这种问题聊久了就是悲剧,巴甫洛夫效应训猴,大银幕看上去依然残忍,从现实上讨论,外星人被泡在酒缸里,也是一种残忍。黄渤背负着旧文化的劣根,在新社会伦理体系里生存,也是一种残忍,因为他是全片第一个被抛弃的边缘人。

《疯狂的外星人》黄渤、宁浩、沈腾

所以宁浩还要在电影里触碰到人文关怀——没人看他的表演?好,他就用他的表演,骗过了美国人,这就是一种顶级的成功了吧;老板不支持他房梁上猴子飞龙的表演创意?

好,大决战时,这个创意被外星人的神力所实现。但是你看到了吗?你并没看到,因为现场没有观众。说的就是当下,最底层的现实悲剧是什么,就是,“苦”,永远是他一个人的体验。

再说《新喜》。观众最先抛弃了《新喜》,是因为观众在走进电影院之前,就已经投奔了十全十美的快乐。但其实这是一部一半内容是凶恶,一半内容是善良,善良做底,但凶恶又总比善良的势能更强的电影。

说得再直白点,《新喜》对生活中的戾气与痛苦的坦诚,远远多过希望,放在任何一个档期,都遮掩不住它骨子里的绝望与暗黑,哪怕是最幸福的春节档。

《新喜剧之王》海报

你说它喜剧吗?它很喜剧,但是每一处喜剧都建立在疼痛之上,她误打误撞入选了以白雪公主为主角的国际大片,结果是做女巫婆被打的替身,打到站不起身。

她被群头嘲讽就是个跑龙套的,结果他父亲为他讨公道,还不惜自残威胁剧组,某种程度上达成了效果,本身也是一种沮丧。一恶一善来回交替,都是苦楚。

女主角和闺蜜走在大街上,闺蜜竟被制片人相中,试镜之后,要演主角,但闺蜜从未演过戏,害怕得抱头痛哭,这时候制片人走过来,闺蜜立刻上前寒暄,“感谢你给我这次机会”,上了车就走,抛下女主在马路牙子上。

这么重的负能量,还贯穿在王宝强身上,一个七八年没有工作的过气明星,第一个镜头是白雪公主造型,明明是一个笑点,结果一旁场记的对讲机传来嘲讽声,王宝强立刻发飙,接下来,他用一系列的傲慢和无礼,羞辱周围的一切,那最后一个被他蹂躏的,永远是女主角。

所以,女主角最后模仿生活中最惨的经历,拿到角色,夺得影后,这点鸡汤,根本熬不动整部电影的毒药。

你说为什么周星驰要这么拍,为什么要这么狠,因为不这么狠,电影就是在说谎,为了不欺骗观众,电影需要道出这些真相。这个喜剧,你敢笑吗,你不笑,说明你正在吸收这种“不舒适”,你笑,就说明你曾经咽下去过。

到最后,你听到的每一句“相信自己你能行的”时,都像喝一口毒药。这么一比,20年前的《喜剧之王》太软踏踏的浪漫了。

周星驰

二、没有奇观,只有多义

一到春节,北京上海就成了空城,三四五六线变成票房重地。电影“被产品”化的需求达到最高值,刚才说了喜剧是一部分,另一部分,就是最简单的体验——爽。

怎么爽呢?就是满屏幕都是值钱的东西,就会觉得爽。比方说特效,那种爆炸,毁天灭地,一看就是花钱办的,就得是这个,不嫌多,就怕你给的少。

《外星人》和《新喜》就吃了“不爽”的亏。按道理,外星人这个机会蛮大的,毕竟是和外星科技斗,随便加一场飞船激战,还是有逻辑的。但这戏码没有,那不是宁浩的表达,飞船坠落,直接掉水里就结束。

《疯狂的外星人》海报

《外星人》最大的视觉奇观,就是外星人的意识,转移到了猴子身上,猴子逆袭了鄙视链,还变成了孙悟空,刚才说,《外星人》像是和《新喜》延续了那次客厅UFO的对话,就在这里。但在老百姓看来,这点特效也没什么看头,你毕竟不是真的孙悟空,砸得再多,都是马戏团的山寨。

这里缺少一种真正对破坏本身含金量的满足。《新喜》更别提了,全是戏,除了中间穿插一个“鬼故事”,观众对周星驰之前《西游》系列和《美人鱼》在奇观上的念想,也在这里扑空。

但《外星人》和《新喜》的内里解读容量,在这个春节档都是最多的。寻爽的观众可能不需要,可是寻找电影的观众很需要。就说现实主义嘲讽,《外星人》里,是中国人“世界之窗”的山寨货,把美国人耍得满世界跑,但美国人作为“世界警察”,确实一直满世界跑,这个动作化的嘲讽是成功的。

黄渤和沈腾在外星人面前都是小弟,但是他们通过“酒”这种介质,熏陶了外星人,其实就是中国人的大染缸文化,我们让你进入我们的礼仪体制,你之前的能力就会被侵蚀掉。

宁浩想告诉你的是,每个中国人都能办到的,才是最有效率的“文化自信”,而不是高精尖宇航员上天。其实宁浩在《心花路放》里已经用中国山寨讽刺过一回老美,记得吗?那个阿凡达美女。就是三观不大正,两性成了政治牺牲品。

《新喜》的多义性就更复杂了,观众要是能在春节这种快销品时刻吃透,几乎不可能,它分戏里戏外两个层面。戏里指的是,如梦最后成名,到底是真的,还是假的。

中国观众从来不接受开放结局的,他有怀疑就得问,是不是如梦中途车祸那次,就已经死了,后来发生的都是一场梦。如梦被揍过,被人扔上天过,演过死尸,还演过女鬼,如梦几乎每一场戏,都可能涉及到死亡,她是不是就死了?周星驰不会告诉你的。

《新喜剧之王》中致敬《喜剧之王》的片段

戏外,更多了,王宝强扮演的过气大牌马老师,到底影射的是谁?那个看不起女梦的青年男导演,原型又是谁?马老师表演盘肠大战,说太血腥,怕春节档吓到小孩子,当年《西游:降魔篇》就闹过小孩子电影院被吓哭的新闻,这是在暗示什么?

马老师在电视访谈节目里,当众表演自己被吓到尿裤,这略污的行为,是周星驰当年主持儿童节目《430穿梭机》时代留下的争议吗?

疑问不止这些,《新喜》为什么不讨观众喜欢,就是这部电影里,没有一个主角提供“舒适的养眼”,一群怪咖,一群非职业演员,群演的真与假,考验观众对所谓真实表演的理解力,没错,那些演员无比僵硬,但这就是周星驰对表演的核心理解,是什么呢?

就是真正的表演,在于努力扮演的“真”与自己不可抗衡的“假”的混合,早年的无厘头就属于其中。如果整个春节档,只有周星驰一个人懂这件事,并且在懂的基础上,执行了出来,那大部分观众都是吃不消的。因为普通观众只需要得到答案,而你却抛出了这么多我回答不清楚的问题。会累。

谁要在春节电影院里找累受?那一定是爱电影的人了。

爱电影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呢?

春节档还是少了一位喜剧之王,他倒是也从来没在春节档呆过。

冯小刚。

冯小刚

他当年拍完《甲方乙方》《不见不散》《没完没了》后,也很累,想换个“活法”。

于是紧接着拍了一部悲剧,叫《一声叹息》,还是王朔的本子,但讲的是一个男中产和第三者有了爱情,但最终回到原配那里的故事。

故事挺悲凉的,但是票房就是没有头三部喜剧好。

《一声叹息》电影海报

后来冯小刚拿到外国做展映,也不记得是在美国的哪个城市,电影放完之后,一对老夫妇笑着过来和他说话。

这对老夫妇说,谢谢你带给我们一个快乐的下午。

冯小刚就有点懵,这电影让你们看到快乐,我是不是真的拍砸了,还是你们知道我以前拍喜剧,在这和我客气说话呢。

老妇人好像看出了冯小刚的表情,又笑着补充道——

你拍的这部电影很伤感,这种伤感,是我和我丈夫在现实生活中完全不可能体会到的,我们为你带给我们这体会不到的感受,而感到快乐。

因为得到了一种难受,而感到快乐,这就是真的在看电影。

周星驰看到窗外的塑料袋,想象成了飞碟,因为他绝对忠于自己。

宁浩能边听周星驰扯淡,边配戏,是因为他时刻在观察这个世界,他需要解构。

这就是作者的本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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