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话雷•达里奥：想做到极致的透明，最大的障碍是情感
文 / 季文仪@42章经
撇去世界最大对冲基金桥水（Bridgewater）公司创始人的头衔，68 岁的雷•达里奥（Ray Dalio）的另一个身份是写作者。这位成功的对冲基金投资者长年带领团队进行着一项艰巨的任务：向客户发布一份名为《每日观察》（Daily Observations）的研究报告。每天，达里奥和团队会选择一个宏观经济问题进行讨论，有时是欧债危机，有时是日元量化宽松政策，有时甚至是民粹主义对于经济的影响。他对这份工作的热情如此之深，以至于即使在去年 4 月退居二线后，仍然经常参与这项工作，向投资人、决策者输出洞见。
他一生获取的财富与关注均来源于此。在八十年代，麦当劳、柯达…… 这些当时实力最为雄厚的企业都成为了桥水的客户，有人甚至把合作全数归功于这份报告。而到了今天，《每日观察》经常会让彭博社出现以 “Ray Dalio Says……” 标题的头条，CNBC 的名嘴们吵得不可开交。经过四十年的积累，它成为了许多人的必备读物。桥水公司也在达里奥的带领下，从曼哈顿的一间卧室，搬到了康涅狄格州的自然保护区内，管理着 1600 亿美元的资产。
这种成功离不开达里奥本人的 “高度现实主义”（hyperrealism） 的哲学。他将这一信条注入到事业中，反复尝试为行业设计 “机器化的市场化模型”。达里奥曾解释过这种思考模型的成因：“把复杂的系统设想为机器，发现其内部的因果关系，把处理这些因果关系的原则写下来。” 这些原则起源于直觉，然后用合乎逻辑的方式，将直觉表达为决策标准，用一种系统化的方式描述这些标准，找到验证。
这是 42 章经在达里奥身上看到最闪光的部分。作为一家生产创投圈深度内容，分享信息和观点的传播平台，42 章经始终在为这样一套模型而努力。我们发现，优秀的投资人永远具备三个特质：通过建立维度拆解复杂问题；完整地进行思维实验：提出假设——设计实验——验证。思考者可以清楚地描述这三个环节之间的联系，展现自己在每个步骤所做的穷尽式努力。最后也是最重要的：真诚的分享。这些多少与达里奥的信条不谋而合。
经过四十年的努力，达里奥积累了一整套属于自己的原则，并于去年九月出版了《原则：生活和工作》一书。这本纽约时报畅销书榜的冠军，今年 1 月被中信出版社引入，旋即成为 2018 开年创投圈的必读著作之一。一直秉承 “发现最有创造力的思想 ” 的造就，在2018年启动了火星会员计划，将在 2018 年网罗众多前沿领域的国际讲者。在他们的邀请下，雷•达里奥来到上海，举办了以“原则”为主题的演讲活动。42 章经有幸于对达里奥进行了采访，请他谈谈从业生涯以来思维锻炼的过程，如何寻找切实有用的数据，以及推动年轻人进步的内在动力应该是什么。
精彩观点整理
我们（桥水）会思考这台庞大机器的运作原理，找到宇宙中永恒的真理，将所有的因素放到当下的情境中进行观察。
绝大多数人看到了无数的数据涌向自己。但如果他们意识到：这些事情不过是对过去的重复，并找到理解这件事的原则，所有的数据就变得简单了。
一个人如果想做到极致的透明，最大的障碍是情感。
桥水的文化可以用一句话概括：创意择优，取得有意义的人际关系与工作成果。
我们每迈出的一步，都需要保持坚定，同时对失败保持警惕。
我现在最重要的原则是平稳地进入第三个阶段，把我的原则分享给大家，让其他人可以独立于我并取得成功。
# “天才永远是简洁的”
Q：你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名杂志主编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，桥水向客户和潜在客户发行一份付费的研究报告：Daily Observations。据说麦当劳高层在读到这份报告后开始成为你们的客户。Daily Observations 和其他对冲基金的研究报告相比，特点是什么？
A：我们会思考这台庞大机器的运作原理，找到宇宙中永恒的真理，将所有的因素放到当下的情境中进行观察。比如，我制作了一个 30 分钟的视频《经济机器是如何运作的》，讲述经济机器的运作原理。
如果你带着寻找原则的视角看问题，过去发生了什么，不同事件中的因果关系，然后把这些事情放在今天的情境中，这会带让问题更为清晰。这可以帮助桥水，和我们的读者做出决策。
Q：更为量化的策略，是一、二级市场的共识。量化需要数据，而有用的数据永远是稀缺商品。VC、创业者在研究新市场时苦于缺乏数据。二级市场投资者却被数据淹没。你如何指导团队从海量的数据中找到真正有用的部分？评判标准是什么？
A：操控数据可以帮助你，但透过数据看到模式，找到逻辑、因果关系更为重要。有一句名言，傻瓜永远可以让事情搞复杂，但天才却可以让事情变得更为简洁易懂。从数据中提取反复出现的规律，原则是关键。
这就是你为什么要用原则思维思考。绝大多数人看到了无数的事情涌向自己。但如果他们意识到：这些事情不过是对过去的重复，并找到理解这件事的原则，所有的数据就变得简单了。你就可以更为高效。
##透明，作为一种信任来源
Q：你在书中说，自己的目标是打造极致的透明和开放的环境，建立有价值的人际关系，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。然而现实中，大部分人、机构很难做到这一点。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？
A：所有人可以自行决定与他人的相处模式，无论是面向小圈子或是公众。你应该问自己：极致的真实、透明对我是不是有好处？
一个人如果想做到极致的透明，最大的障碍是情感。有的时候，人们对于说出自己的想法，其他人听到自己的想法，产生分歧，都会感到不舒服。
我们的内心会感到挣扎。斗争的一方是真正会让你进步的事物，另一方却是情感使你对抗这种进步。了解自己的弱点，可以让你跨过这个缺点。
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如果我问你：“你想了解自己的缺点吗？” “你想了解我对你的看法吗？” “你愿意表述你对我是怎么样的吗？” 理智上，你会说：“当然了！” 但在情感上，你觉得这些事情很难。
我发现，建立一个集体，共享一套行为处事的原则，这是一件很棒的事。这可以激励优质的点子浮出水面。我们了解大家的优缺点，在互相之间建立一种良好的关系。激进的真实、透明，可以带来信任。
Q：但你在 2011 年接受《纽约客》采访的时候曾说：“我们希望让人与人之间不再有自尊心设下的障碍，对错误不再有情绪化反应……如果消除了所有的情绪反应，我们可以学得更快。” 问题是，如果我们没有情绪，没有自尊心，又有什么因素可以推动我们进步呢？
A：好奇心。好玩的旅程。将可能性转变为现实的动力。
我来解释一下最后一项。我喜欢假设一件事情发生，然后真的做到这件事。这就是企业家的本质。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可能性，然后尽力打磨产品，让可能性成为现实。他们也可以从中获得经验，让创业变得更有趣。
Q：什么样的人可以成为桥水的下一任 CEO？
A：桥水的文化可以用一句话概括：创意择优，取得有意义的人际关系与工作成果。想要做到这一点，我们采取了极度真实、透明的文化。就像其他文化一样，桥水的文化会让一些人内心向往，抑或感到不屑。但不管怎么样，桥水正在坚持这种文化，而且运作的很好。
去年四月，我从 CEO 的位置上退下来。我们现在有两位 Co-CEO，和我一样相信这种文化。我和 Co-CEO 的关系，与你和父母的关系是一样的。你应该自己做出选择，但在成长的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受到环境的影响。桥水的成长也是如此。公司的未来是由他们决定的，不断进化。
Q：自信和固执，稳健和保守，这两对词语之间都有一层模糊的界限。你如何避免自己落入固执和保守？
A：自信、稳健是努力超越、做得更好。这其中包含了很多机会和风险。你需要了解如何 “更好地” 失败，不要让自己落得太惨。
失败对于学习和成长是很重要的步骤。如果你不愿意承担任何风险，生活也会更为无趣，也不会学习到很多东西。同时，你也不能承担同时承担太多风险，否则会很容易出局。
我们每迈出的一步，都需要保持坚定，同时对失败保持警惕。要做到这一点，我觉得我们应该和才华横溢、用不同视角看待问题的人共同经历这些进步，讨论什么是最好的决定。这一过程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，会让我出错的几率降低。更重要的是，共同的使命感将我和这些天才绑到一起。
## “现在的原则是让别人不需要我就能成功”
Q：我们读到很多有关成功企业家个人生活的新闻。很多人三四点起床，六七点开始工作。你的生活是这样的吗？你是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的？
A：我觉得这里有两个问题。一个是工作的时间。一个是工作的量。
我认识很多成功的企业家，也会经常向他们讨教成功的方法。他们大多喜欢在早上工作。大家运用这段时间的方法并不一样。有些人冥想，有些人反思，让潜意识里的想法浮出水面。用一位神经学家的话来说，早晨会激发人的创造力。
工作量是另一个问题。优秀的企业家会把每个单位时间用好。要做到这一点，他们会找到各个领域的佼佼者，让这群人帮助自己。
我知道很多企业家并不会工作很久，却保持高效，因为他们知道如何与其他人合作。因此，平衡工作与生活的关键是发掘其他人的天赋，和他们保持良好关系。
优秀的领导者，就像一个优秀的指挥家。这不是因为他很擅长某件乐器，而是他会把适合的人放到适合的位置上。这就给了他们更多的时间，处理生活中的其他方面。
Q：中国正在面临一波创业潮。在八个大学毕业生中，就有一个选择创业。你对这些年轻创业者有什么建议吗？
A：我认为，创业是一场非常奇妙的旅程。当我 1984 年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，每个人的工作都是被分配的，大型国企成为了唯一的选择。但创业的精神与能量改变了这个国家，提振了经济增长。
我会对创业者说，你应该对合伙人保持极度的真实、透明，因为传统的阶层管理模式注定是低效的。作为创业者，你需要独立思考，变得更为高效。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，你可能会摔很多跟头。你需要听取他人合理的反对意见，对自己的想法进行压力测试，提高自己正确的几率。
Q：你现在的原则是什么？
A：我认为人的一生有三个阶段。
第一阶段：你是个孩子或者学生。你依靠别人，向他们学习。
第二阶段：你开始工作，努力取得成功。其他人开始依靠你。
第三阶段：你不再关注自己，而是希望自己关心的人取得成功。就像你的父母，希望你成功、独立，这样他们就可以自由了。
我现在最重要的原则是平稳地进入第三个阶段，把我的原则分享给大家，让其他人可以独立于我并取得成功。这可能需要一两年的时间。
我想强调的是，即便我从这些原则中受益良多，但不见得适用于所有人。对于一个人来说，最重要的是认识你自己，确定自己的原则，言行一致，并向他人阐明自己的原则。如果不清楚自己的原则，我们就很难与他人连结，弄清楚凝聚团队的力量，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往何方。
